从一座山看江西文脉

2025-05-07 19:34 阅读
白鹤

白鹤

 

赣鄱大地素有“物华天宝、人杰地灵”之誉。自古以来,这里名家巨擘灿若星辰,这里人文底蕴博大精深。世人皆知:地下海昏侯刘贺沉睡千年,一掘惊今人;但鲜有人知:溪畔栖贤山寂寥逾百代,躺在诗词中至今仍有拥趸。江西文脉源远流长,溯其源,绕不开栖贤山。

一、悠悠千年栖贤山

坐落在南昌市进贤县钟陵镇下万村的栖贤山,似如孔子弟子之一的澹台灭明(字子羽)一样其貌不扬。但实际上,子羽并非一个文弱的书生,他能文能武、走南闯北,且广受诸侯国君主敬仰。而栖贤山,虽不语重,但却承载了千年的人文历史,见证着赣鄱文脉的绵延不绝。

这里地处鄱阳湖平原的丘陵地带,更像盆地。进贤素有“三山三水三分田,一分道路和庄园”的地形概况和“东南偏高,西北走低”的地势特点。原钟陵乡是进贤县以前所有的21个乡镇中林地最多、也就是山地(严格说是丘陵,隆起的山包包)最多的一个乡镇。林区树木植被繁茂,包括白鹤在内的各种鸟鸣回荡于此,雨露充沛也催生仙草灵芝。山水洼地的雾期也会多一点。这山水林田湖草的自然生态,组合起来就是仙气飘飘的感觉,简直堪称仙山。在这些山丛中,就有一座山叫鹤岭,后称灵芝山,又称小天台山,就是现在的“栖贤山”。因先有“贤”人在此“栖居”而后得名。

早在春秋时孔子高徒澹台灭明(字子羽)曾在此设坛讲学。道教“净明忠孝派”创始人许逊也曾在此修炼,山中原有道教仙观,宋改称真君观,后称真君殿。唐代洪州禅宗创始人马祖道一在此弘法并建金刚寺。唐贞元年间,在抚州担任刺史的大诗人戴叔伦,由洪州江西幕府经浙赣官方驿道回润州金坛老家,曾投宿栖贤山金刚寺驿站,因留恋这一带山水田园,适宜晴耕雨读,遂隐居于此,设明经堂讲学。

先贤在此办学肯定有其选址风水讲究。这里位居吴头楚尾,是古代重要交通驿站。湖滨河畔,林茂泉清,鸟语花香,灌木丛生,村舍寺院相间其中。除了平原丘陵湖泊等地形地貌所形成的绝佳景象和气候,这还是一个依山傍水、闹中取静的好地方,且聚人气适合传经布道。当时的小天台山(即后来的栖贤山),周边有润溪湖(杨坊湖)等水域和堤垱,有润溪桥和润溪古街。润溪是地界之河,有人有水有舟也就有港口渡口(至少必有简易的拢船引渡点)。润溪桥,即润陂桥,原是廊桥(据1989版进贤县志“为进贤古代第一座大石桥。桥上有屋,后被水冲毁。”)。此桥连通进贤、余干和东乡,是过去三府三县必经之交通要道,可遥想当时赶集赴圩的贩夫走卒、引车卖浆之流墟日络绎不绝众生之市相。

来今天的栖贤山一带走一走,对照南派山水画鼻祖、五代南唐画家董源所绘《夏景山口待渡图》,循着栖贤山、润溪街、董家湖、湖下岭等钟陵一带轮廓,极目远眺,虽历千余年岁月变迁,其意境相当神似。由此,笔者尤为认同“董源名作于栖贤山取景构图”之说。

栖贤山地处鄱阳湖平原,位于古驿道交汇处,是南北文化传播的重要节点。其地理位置促进了儒家文化、禅宗思想(如马祖道一在此建金刚寺)与道教(如许逊、张道陵的修行活动)的融合,形成“儒释道三家一体”的文化名山特色。

二、栖贤山与江西文脉

澹台灭明,即子羽,东周时期鲁国人(公元前512年生于鲁国武城),县衙小吏出身,其父参加过鲁国与吴国的作战,可能是鲁国武城地区的中层贵族或军事将领。子羽37岁之后开始往西游学,后“南游至江,从弟子三百人,设取予去就,名驰乎诸侯”( 《史记·仲尼弟子列传》) 。

汉语古文注重言简意深,能够用较少的字符表达丰富的意义,在很多方面都展现了其精准性和独特的优势。汉字中的江河湖海往往与地理位置有关。南方的河流多称为“江”,如长江、赣江、珠江等;而北方的河流则多称为“河”,如黄河、淮河等。以致后来还有人解读“江湖”即江西和湖广(或湖南)。“不是猛龙不过江”,“南游至江”,透过字面,笔者愿理解为,子羽就是过了江、到了南方的一条猛龙。

历史上所言“江左”“江右”“江东”“江西”之“江”,通常专指长江,而古钟陵栖贤山大致处于江左(江东)与江右(江西)的边界地带,靠近江西一带,即现在的赣东北。栖贤山历史上长期处于多省、府、县交界地带,春秋战国时期属楚居多,是吴楚、越楚交界地带。绕栖贤山而过的越溪水河道,正是宋代江南东路与江南西路的分界线。

前些年,笔者曾与好友多次来到位于现属江西省抚州市东乡区杨桥殿镇秋源村一带的雄岚峰,此峰曾属进贤县,且为当时进贤的最高峰(明嘉靖《进贤县志》记载:“进贤地脉,发自雄岚峰”)。就在雄岚峰脚下的秋源村,我们在一颗古樟树下发现一块灰红色麻石,虽然半截埋入土中,但上面还可以清楚看到刻有“界石”二字。这里正是宋代江南东路与江南西路的陆地分界线。这块界石位处栖贤山以南方向,两者直线距离仅约20公里。

孔子卒后,其弟子散游诸侯,大多往西,而往南方蛮荒之地游学的有三位,游学楚国的只有子羽。春秋时期江西并非完全在楚境,而是吴、越、楚三方势力交替控制的过渡区域,至战国晚期才全境归楚。江西在春秋时期是吴、越、楚文化碰撞的前沿,其多元性为战国后期楚文化整合奠定基础。

很多人文线索和历史痕迹的指向,都印证着:子羽南游至江,应该是到了栖贤山。据《江西通志》记载,公元前五世纪,子羽携弟子三百余人渡江入赣,于钟陵山(今栖贤山)结庐讲学,开创了最早的体系化教育实践。这像是一个完美的闭环。

子羽的教学活动直接促进了儒学在江西的传播,被视为中原文明南传的标志性事件。澹台灭明被誉为“豫章古文明奠基人”,这已是历史文献记载、地方文化实践与现代学术研究形成的共识。海昏侯刘贺之墓出土铜镜绘有子羽像,也证实了子羽在汉代已经被奉为当时当地的典范。

西汉设立豫章郡,覆盖江西大部分地区,“豫章”成为江西最早的行政区划名称,范围大致相当于今天江西省,这是江西省行政区域早期雏形,形成了后来江西的大致轮廓。沧海桑田、世事变迁后,“豫章”才收缩为现今南昌一带。江西行政区划的相对稳定,对于区域性文化认同起到了非常重要、甚至是决定性的作用。

江西这一带(行政区域内)所形成的人文认同、区域文化个性及其主要特质,在历史的分分合合与人文思想的交流碰撞中,在其表现与表达方式的迭代升级中,甚至是在其迂回反复之中,总体上仍隐显粗线条轨迹,仍得以一脉相承;经年日久的孕育、滋养、衍生的江西文化,汇入博大精深的中华文化并成为一个璀璨夺目的存在,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江西文脉”。

栖贤山因子羽设坛讲学形成了江西最早的学术聚集地、江西儒家文化的发祥地,自此奠定了江西人文底色,逐渐形成了江西文化认同,开枝散叶后,江西人才辈出、形成一个又一个文化高地,在中华文化长河中书写独特的光辉篇章。江西文化以“文、章、节、义”为精髓,既体现儒家“修身济世”的理想(如王安石变法),又蕴含道家“天人合一”的哲思(如陶渊明归隐)。这种兼容并蓄的特质,使其成为中华文化多元一体的典型代表。

栖贤山,如今被一些专家学者誉为江西文脉的源头。笔者对“江西文脉之源”的个人浅见是,江西文明肯定不是起源于栖贤山,江西的文化源头应该也不在栖贤山,但江西文化脉络(地域性文化的形成与延续)的雏形,目前看来,从时间线上可以是源自栖贤山的。或者说,此前有些“蛛丝马迹”,但是,形成一个隐约可见的“线头”,可以是栖贤山。

江西是中国古代书院文化的发祥地,而栖贤山堪称江西书院的摇篮,占据书院教育的开创性地位。澹台灭明南下讲学,在栖贤山搭建草庐,被视为江西书院文化雏形。唐代诗人戴叔伦隐居栖贤山时,创建“明经堂”,这是江西省最早的民间学堂(约公元786年),比庐山白鹿洞书院早154年,成为江西书院教育的先驱。戴叔伦不仅在此讲学,践行“有教无类”,还通过躬耕、著述和诗歌创作,营造了浓厚的学术氛围,推进了教育平民化、学术自由化和制度规范化。江西书院文化在宋元明时期达到了鼎盛,在全国独占鳌头。明代万历年间,进贤知县黄汝亨将明经堂改建为栖贤书院,进一步推动了学术思想的传播。书院不仅是理学与心学的交流场所,还吸引了朱熹、杨万里等大家造访,形成了南北学派交融的格局。

三、栖贤山与进贤(钟陵)

栖贤山与进贤(钟陵)渊源深厚。三国建安中,大约在公元208年(赤壁之战的年份),孙权据吴时将豫章郡(大致辖今江西全境)的南昌县地设富城、钟陵、宜丰三镇。建安是东汉献帝刘协的年号,当属东汉晚期。建安时期是三国格局的酝酿期,孙权在此期间奠定江东基业。这时应是“锺陵”作为行政区名首次出现,虽名为“镇”,级别却相当于现代的县级,也可算是“进贤县”前身。(三国时期,通常以220年曹丕称帝为起点,至280年西晋灭吴结束。)

有资料显示,三国时期东吴的最后一位君主孙皓,在其宝鼎二年(267年)的豫章郡16个辖县中就有钟陵县。西晋灭吴(279年)后,即江山易主后,行政区名沿用了“钟陵县”。晋武帝初年曾废县改镇,但太康元年(280年)又复为“钟陵县”。有的文字介绍说建县始年是280年,其实不对,不符合客观史实。西晋前,钟陵县就已经出现过,完全可以追溯更早。在中华史上,西晋灭吴后实现的“大一统”,固然有其历史进步性,但也是阶段性的、是有其局限性的,甚至还可见反复性。我们不应界定于西晋。

唐武德八年(625年)改钟陵县为进贤镇,归豫章县,属洪州都护府。这时应是“进贤”作为行政区名首次出现。宋崇宁二年(1103年),成立进贤县。这应是“进贤县”的首次正式出现。

在“南昌”的众多古称之中,只有“钟陵”还在作为行政区名使用至今(现仍为进贤县的一个镇名)。

钟陵的“陵”,今人看来,多取“陵墓”的“陵”之意。帝王陵墓之说缺乏这一带的王侯史料,还得不到充分考证支撑。“一将成名万骨枯”。在群雄割据、分裂战乱的三国时期,前线将士们前赴后继、赴汤蹈火,倍增的武将数量可能都不够用。将一个名未见经传的古代武将之墓称作为“陵”确显牵强,完全无视严苛的封建规制。

依笔者之见,古人更可能是取“丘陵”的“陵”之本意。翻阅《说文解字》,“陵”字从“阜夌”,阜者,土堆也;夌者,高而在上也。陵的本义是高大的土山,后来才引申特指帝王的坟墓。

古籍中的钟陵,实为“鍾陵”。此“鍾”, 非彼“鐘”。 乐器和钟表都与“鐘”有关(《說文解字》:鐘,樂鐘也),而“鍾”的原义则是一种计量容器(《說文解字》:鍾,酒器也),外表看起来是圆形铜壶。鍾,从金、重,重也。老子云:重为轻根,静为燥君。重则凝聚,故“鍾”有“聚集”“聚合”“汇集”的引申之意。鍾灵毓秀者,凝聚天地之灵气,孕育英秀之人才也。

“鍾陵”之意,可以理解为这一带聚集了丘陵,形成了丘陵群。在此鄱阳湖平原、润溪湖畔,确实存在一些或大或小的山,山环水绕、山在湖中,支流水系和散落的群山交织。以笔者之见,“鍾陵”之名,名副其实,而且非常精准。

栖贤山的地名变迁,这本身就是文化地位的一个明证。栖贤山,从澹台灭明的三百弟子到宋明理学的百家争鸣,从董源的笔墨丹青到汤显祖的临川四梦,这座山承载的不仅是历史记忆,更是一种文化基因的延续,塑造了江西“文章节义之邦”的精神基因,其历史地位与文化象征意义至今仍被广泛认可。

 

 

(作者:白鹤,本名邓小辉,系中国自然资源作家协会会员、中国诗歌学会会员,江西省作家协会会员,鲁迅文学院自然资源系统作家研修班学员,江西省网络社会组织联合会自媒体分会副会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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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文于2025年5月7日上午11:16首发在南昌市社会科学院官方公众号“南昌社科”,其标题为《从栖贤山看江西之文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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