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果树

父亲当了一辈子小学老师,说桃李满天下并不为过。打我记事起,父亲就喜欢栽花种树,所以房前屋后的空地,都种下了不少果树。我不知道父亲偏爱果树是否与他的职业有关,就像育人一样,栽下好苗子精心培育,便有果实累累的一天,他喜欢这种收获的感觉。
曾记得,我家老屋门口有一棵十多米高的柚子树,五月,雪白花朵密密匝匝地挂满枝头,惹来蜜蜂成群,吻得落英遍地,满院沁香。柚子刚长到碗口大,邻居就会过来摘些回去晒白糖柚子片,然后存在铁皮罐或陶罐里,成为待客的点心。秋天下了霜,成熟的柚子透着金黄。父亲生怕掉落砸到人,便用竹竿往柚子底部轻轻一顶,扑通一声便脱落在地。这时候的柚子瓤甜而微酸,味道正好。父亲自己留一些,大部分都当人情给打发了。
老屋旁边有池塘,塘边一株粗壮的杮子树,歪着身子俯贴水面。小时候,我像猴一样在枝桠间攀来爬去,常被树上的毛毛虫叮咬得浑身红肿痛痒。这种杮子质硬,得把硬邦邦的青杮子摘下来,入水中浸泡数日,它的涩味便去除了,削皮吃,脆甜脆甜的。只有个别遗落枝头的,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长成红彤彤的小灯笼,成为小鸟啄食的美味。
有一年,父亲从县城亲戚家讨得一棵石榴树。在村里,石榴树可是个“舶来品”,父亲小心翼翼地伺候。几年之后,石榴树绽放光彩。油亮细尖的绿叶间,缀满了红艳欲滴的花儿,花瓣层层叠叠,好似女子的百褶裙。石榴果成熟后,咧开大嘴,露出晶莹剔透的“玛瑙”。我迫不及待地将一把籽实塞进嘴里,汁液四溅津甜可口。石榴树木质坚韧,即使被果实压弯了腰,也不会轻易折断。很多年以后,父亲在两股粗桠之间做了一个秋千,外甥、侄子与儿子三个小家伙轮番上阵,开心起荡,咯咯的笑声填满童年时光。
说到石榴树,忆起了一段往事。高中时,我读理科,因不够努力,高考落榜了。父亲没有责备,但他的叹息让我觉得自己很失败,整个人变得沉默寡言。那天,坐在竹床上发呆,父亲走过来,突然问我想不想复读文科试试。我一愣,眼睛闪过一抹亮光,随即又垂头不语。父亲接着说,你写段文章我看看,行的话就去复读吧。我抬起头,门外的石榴花在雨水中开得正艳,突然心里一阵感动——不知是因为花,还是因为父亲的话。我默默走进房间,出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篇描写石榴的文章。父亲脸上露出一丝欣慰。不久,我便上县城复读文科了。
还是说回父亲的果树。老屋旁的池塘边,是我家的小晒场。后来,父亲把晒场一分为二,西边种下二十多棵橘子树。在他的精心照料下,橘子树茁壮成长,收成逐年攀升。遇上丰年,橘子装满十几箩筐。父母从不拿去卖,我们放开肚皮也吃不完,大部分都送给乡亲和亲朋好友了。随着时代变迁,东边晒场也退出历史舞台。父亲买来一些新品橘子树,把晒场填满了。
也许父亲觉得有些单调,后来还在晒场边临水的地方种了一丛雷竹,尽显蓬勃之势,很快与杮子树相拥,于是每年可以尝到鲜嫩甜脆的雷竹笋。两三棵无花果树也在这儿落了根,我从没见过如此奇怪的果树,不见花开,只见果实。父亲还见缝插针播下洛神花、鸡冠花、菊花、蜀葵的种子。似乎春夏秋冬,都有花的影子,都有花的芬芳。洛神花既是花,也是果,母亲每年摘下许多制成甜点,送到我们手上。
我想父亲对果树是有执念的。年近七旬的他,竟学会从网上购买树苗。他先是买了柰李树苗,后来听说红心李好吃,便买来两株红心李树苗。上次回家,我见红心李树竟然稀稀拉拉挂了些果。我笑着对父亲说,种果树也与时俱进了,不仅品种在更新,买苗也转移战场,从集贸市场到了网络上。父亲咧开嘴笑了。
父亲的果树,在岁月更迭中推陈出新、更新换代。如今,父亲侍弄果树,再也不是为了解馋充饥,而是给退休生活增添意趣,或许更是扎根乡土的一种精神寄托。毫无疑问,只要父亲康健,这些果树便会旺盛下去,枝繁叶茂,果实累累。
□ 胡耀华